第384章 似断壁残垣里开出的花（第1页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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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心从脸上拿开的时候，只有八岁的小乞儿鹿生又恢复到了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“姐姐，”他盯着泱泱柔和的面庞，伸出手指了指写在地上的字迹，脆生生的说，“多谢你，教会我写自己的名字。”
跌进小乞儿那双清澈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瞳仁里，泱泱说不出的心疼，而听到对方真心实意的致谢声，她胸口更是堵得慌。
短暂的沉默后，泱泱倾身握住鹿生的手，替小乞儿拂去指尖灰尘的同时，她缓缓开口，一字一句道，“朝为田舍郎，暮登天子堂，将相本无种，男儿当自强，人这一生很长，机会很多，只要你不放任自个儿向下沉沦，绝不会每一次都差一点点，鹿生，我相信总有一日，你会像你阿娘说的那样，逆天改命。”
最后四个字，她说的坚决笃定，来日还尚未可知的事，被她这么一说，仿佛已板上钉钉，生只是或早或晚。
而在闻及她那句将相本无种后，小乞儿鹿生左胸腔的位置突然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了起来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破土而出。
熊熊燃烧的火焰子给旧迹斑斑的佛像镀了层橘红色的微光，七穿八洞的穷阎漏屋内，满是脏乱不堪举止无状的花子，唯有柴火堆旁那一高一矮的两抹身影，似断壁残垣里开出的花，带着与众不同的勃勃生机。
阿元探了探脑袋，就着摇摇晃晃的光亮望向他们写在地上名字，视线触及到不同笔迹划拉出的“鹿生”二字，她鼻尖忽的泛酸，就连眼眶子也跟着红了起来。
不一样，是真的……一点儿也不一样……
地窖不见天光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，压根就没读过书识过字，曾几何时，她也像泱泱教鹿生一样教那个人写过自己的名字，可那人到底不及鹿生，无论她翻来覆去教多少遍，始终都学不会，可……
那个人到死都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，却学会了写阿元。
油灯驱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映亮满地阿元二字的画面涌入脑海，阿元闭上双睑，眼泪滂沱而下。
说来好笑，泱泱留在洮氏府宅的时候，洮松对她不闻不问，而她一出逃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竟举整个河西之力满城寻找她的下落。
其实一开始，阿元并不知道街上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铠甲将士要找的人是泱泱，背着行李带泱泱走出破庙，瞧见不计其数的洮氏府兵，阿元也恍惚了一下，但当她隔着兜售织品的推车瞧见士兵攥在手里的画像，顿时就明白了过来。
那像上描的并非泱泱，而是阿元的模样，想是家主猜到是她带泱泱跑的，故而画了她的小像寻人，只是……
阿元想不通，那画像上为何只有自己，却没有家主洮松真正想寻的泱泱。
本着给泱小姐作伴才出庄的乡下丫头，原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，可那一纸画像喧宾夺主，竟教最无关紧要的她做了角儿。
彼时，寻人的铠甲将士就要转过头来，千钧一之际顾不得思考，阿元忙拽着泱泱的手蹲下，借兜售织品的推车挡住身形。
到处都是洮松派来寻她们踪迹的人，怕暴露，趁那些人不备，阿元与泱泱又悄无声息的摸回了破庙。
白日，花子们要到大街小巷讨生活，这个时辰的破庙没什么人，几番奔波，泱泱的身子承受不住，隆起的小腹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。
不想阿元担心，她硬是咬牙强忍着，没露出一丝一毫不适的表情来。
外头全是追兵，那么多人，要不了多大会子就该找到这件破庙里来了，阿元卸下背上的行李，急的来来回回踱步。
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，破庙外头忽而响起一串急切的脚步声，听见响动，阿元立刻警惕起来，泱泱也不自觉握住刚卸下的行李，做出一副随时跟阿元一起跑的架势。
幸而，匆匆而来的人不是洮氏府兵，而是今儿个晨起前，同泱泱一块儿坐在火堆旁学字的鹿生。
跑的太快太急，八岁的小乞儿满脸通红，见到庙里的两人，他一只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，一只手指向门外市集的方向，断断续续道，“我……我看见了……看见了……”
“看见什么？”阿元忍不住追问。
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，一点一点平息紊乱的呼吸，尔后鹿生直起半身望着问话的阿元说“他们手里的画像，我看见了。”
“画……画像……”阿元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，整个人不由僵住。
家主的府兵以行窃之名全城通缉她，那幅画像流出来，落进花子们眼中，昨儿个夜间信口编造出来的凄惨故事被戳穿，她与泱泱顷刻变成了满嘴谎言的骗子。
鹿生着急忙慌的跑回庙里，也许就是兴师问罪来的。
唯恐对方恼羞成怒到外头将她们告，阿元在心里快盘算了一下，决定先用温言软语稳住对方，可还没等她开口，便见鹿生迈开短腿小跑至佛像后，从被掏空的底座下掏出两身破破烂烂的衣裳。
“姐姐干净的同画像上一模一样，倘或被撞见，一眼就叫人认了出来。”鹿生将一套衣服扔进阿元臂弯里。
接住小乞儿扔过来的衣服，阿元惊讶的睁大了眼，她张了张嘴，情不自禁问，“你……你不是为昨儿个夜里我说的那些鬼话兴师问罪的？”
“不是。”鹿生轻轻摇了摇头。
“可我……我对你们撒谎了，你一点儿也不介意吗？”
“不介意，”鹿生再次摇了摇头，巴掌大的小脸上是乎他年纪的成熟与通透，“行走世间，谁没个不想与人言说的私事，不得已的谎言，不算谎言。”
眼前年仅八岁的小乞儿说出来的话叫阿元难以置信，紧接着席卷而来的，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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