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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抬眼,竟发现宋昏笼在月色烛影的半张脸,也在无法克制地轻微抽搐着。

他唇色几乎惨白,简直像比她受到了更大的震撼。

裴训月心里像被小缒重重击了下。以往两桩案子,哪怕是面对假严东生四分五裂的尸块,她也从未见从宋昏脸上出现这种神色。

她怕的是夺命谶语成真,那宋昏呢,他怕的又是什么?

走廊外忽然隐隐听见林斯致的声音。显然司里的人已经来了。裴训月拧开门把手,却猛地被宋昏拦住。他握紧她的腕,像抓住什么深海里的浮木,厉声:“你要去哪儿?”

“出去查案啊,”她腕上吃痛,“你放了我。”声音在宋昏灼灼的目光中逐渐轻不可闻。只见他摇摇头:“我怕凶手就潜伏在这小楼的人群里。今晚这样乱,这边你不如交给林斯致去做。把面纱覆好,我带你出去。”话音刚落不由分说要将那面纱的系带束得更紧。“你等等!”裴训月低低地喊,脑中像白光一闪,她猛地攥住宋昏的手,“你到底在怕什么?宋昏,你告诉我,你是不是见过那鱼肚子里的”

她还没说完,就自动抿了唇。

因为正对上宋昏沉默地回头望。

他居高临下,那一眼几乎没有任何神情。空荡荡的,却像看见漫无边际的海,卷起了惊涛骇浪的一边。

一门之隔的走廊,匆匆赶来的林斯致正拎着水桶,冲干净了张通身上的屎尿,又替他把衣服穿好,才叫衙役们抬上担架赶紧送回验所。塔里的工奴听说死了人,都惊恐又好奇地围聚小楼打听,把走廊和入口挤了水泄不通。金吾卫正扯着嗓子疏通人群。

林斯致好不容易从里头挤出来,只觉自己满身臭气,便站在楼旁的空地上,叫小厮端了水来不停洗手。肥皂打了一遍又一遍。他一向温和,鲜少这般举止。端铜盆的小厮觑他脸色冰冷,吓得大气不敢出。

“林大人,您还要换水么”小厮端着水盆只觉双臂酸痛。“最后一遍。”林斯致沉了脸。忽然有人粗暴地将架上毛巾丢进水盆,咬牙切齿喊了一声:“林斯致!”

林斯致抬眼,看见冯利。“怎么了,冯大人?”他甩甩手,竟似笑非笑。“你这手要洗到什么时候?张通都死了!你们为什么还不赶紧去把那楚工匠拘起来?门锁住了,只有他有钥匙,不是他杀的还有谁?”冯利很激动,唾沫星子险些飞了林斯致一脸。

林斯致往后退一步,冷笑:“到底是谁杀的,我自然会连这小楼里一只苍蝇都不放过地审问。”他说着又紧紧盯着冯利,“倒是你,冯大人,听工奴说你今晚整夜都在这小楼门口闲晃,你不是刑部调来查僧人案子的么,从来不知道你对修塔这么关心。”

“我来这儿是因为偶遇了楚工匠,他一直在等裴大人说塔里的事,我就替他叫张通过来罢了!”冯利梗着脖子喊。

“是啊,”林斯致面无表情,“张通是被你叫过来,才会进这栋小楼的。”他说着冷笑了一声,“我倒是真觉得毛骨悚然,凶手为什么要在茅厕杀了张通。他怎么知道张通会进茅厕?今晚司里大家都吃坏了肚子,唯独你,”停顿,眄了冯利周身一眼,“面色红润,毫发无伤啊,冯大人。”

他说完,面色冷冷地哗啦一声泼光了铜盆里的水,转身就上了水轮梯,身后紧跟着一大群司里的人,看那架势,显然是要去验所验尸。

冯利留在原地,脸一阵青一阵白,浑身寒栗顿起。他不晓得平时一向温润腼腆的林斯致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凌厉,更不晓得为什么张通竟会死在那腌臜的茅房内。他又做错了什么?他不过是得了宫里上面人的授意,叫他阻止裴松去查有关佛塔的事。下午,他听说裴松晚上要下塔,便偷偷在饭菜中下了泻药。

顶多是拉几顿肚子而已,为什么会死人?死的还是跟自己日日相见的同僚。冯利感觉冷汗浸透了贴身的衣衫,懊悔无极。他千不该万不该收了钱,把自己牵扯进这趟混水。可他又有什么办法?他浑家要治病,小儿要读书,他缺钱,胆小,要保住自己的官。他以为抱住了顶好的大腿,谁知,是一场血案的肇始!

绝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买的泻药,否则,按照林斯致那么一推理,自己真的有口说不清。冯利擦擦额头上的汗,也迅速上了水轮梯,往夜色中去。

宋昏领着裴训月趁乱走出小楼的时候,张通的尸体还没被送回验所。他们回到来时的那条小路,骑了马狂奔回僧录司。那一路月色清明,将裴训月胸中一团乱麻逐渐理了清。她终于想明白,为什么方才天台上,宋昏说她不惜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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