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9页（第1页）
紫禁城里的消息都长了腿，跑得比雷点儿还快。皇陵走水的事儿把每个旮旯都传遍了，碎华轩的一众宫人还在拾掇帝姬出嫁的行装，宫人们大惊失色，直叹欣荣帝姬运道不好，皇陵那方多少年了也没出过事儿，偏偏就让她给遇着了，真是可怜见的。可阿九却没什么反应，早便知道会有这一出，真来了，也只是感叹一句丞相下手的确很快。钰浅和金玉是自己人，她也没瞒着，往后的路一步步该怎么走，全都老老实实跟两个丫头交代了清楚。钰浅毕竟稳重，知道要别离，尽管难过也能咬牙忍下来。倒是金玉哭成了泪人儿，拉着帝姬的手泪如雨下，涕泗滂沱道：&ldo;殿下，我舍不得你，我真的舍不得你啊……&rdo;她心中本就难受，这丫头一哭她也忍不住了，赤红着眼睛将她抱得紧紧的，&ldo;我也好难过，要我和你们俩分开，我是一万个不愿意的。可是金玉，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我和大人都没有别的选择，如果不是逼上了绝路，我绝不答应你们去冒险……&rdo;金玉却一个劲儿地摇头，双手将她的手用力握着，&ldo;冒险不打紧的，为了你，别说冒险，就是豁出性命我也没有二话。&rdo;她吸了吸鼻子，拿袖子揩了把脸又说：&ldo;殿下，你和大人这一路走得不容易，别看我傻，我什么都看得真真儿的。你能不去大周和亲，我打心眼儿里替你高兴，只要你活得高高兴兴的，我怎么都值。&rdo;钰浅拿巾栉抹了抹眼角，啐她道，&ldo;那你哭什么？殿下心头已经够难受了，还得反过来安慰你！&rdo;金玉抬起两手捂住脸，夹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从指头缝里溢出来，&ldo;我难过啊，我一难过就想哭，不行么！这一分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，我不怕死，我就想活着回来看看殿下和她的孩子……&rdo;说着话音一顿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，连忙皱紧了眉头道，&ldo;都怪我都怪我，都忘了殿下有身孕了……你快别哭了，这要是惊动了胎气，大人不杀了我！&rdo;&ldo;嗯，我不哭。&rdo;阿九将她和钰浅搂得紧紧的，&ldo;都别瞎想，大人答应过我，无论如何也会让你们俩平平安安回来。&rdo;边说边放开，伸手去拨弄两人的头发，&ldo;快让我数数头发丝有几根儿，要是少了一根儿我都饶不了他……&rdo;金玉让她给逗笑了，捂着嘴道，&ldo;别闹了，头发丝儿怎么数得清呢！我最喜欢小孩子了，你放心，没看见你的孩子我不能放心上黄泉路，一定活着回来！&rdo;她说着眼神忽然一黯，叹道，&ldo;我和宝德这辈子是不能有孩子了，可就指望你的了。&rdo;阿九心头一阵儿发堵，忽然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，&ldo;往后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孩子，无论男女身份，都得喊你一声干娘。&rdo;金玉吓得差点儿坐地上去，神色惶惶着直说得了，&ldo;你可别把这种话挂嘴边儿上，这位小祖宗是谁？我当他干娘，岂不是和大人平辈了？我恐怕活不到回大凉了吧！&rdo;她想了半天，口里又说：&ldo;谢景臣看着不好相与，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可怕。&rdo;这回不光是金玉，就连钰浅都给呛了呛，翻了个白眼儿道：&ldo;不可怕那都是对您，看看他是怎么对别人的？&rdo;钰浅将声音压得低低的，&ldo;陵苑里那么多的人，眼也不眨就全给杀了，这得造多大的孽啊。&rdo;阿九听得一阵发憷。老人们都说种因结果，她和谢景臣都不是什么好人，手底下过的人命数不胜数，往后恐怕都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吧！她摁了摁心口，喃喃自语道：&ldo;他造这么大的孽，那我得好好给孩子积积德才行。&rdo;正说着，殿外有丫鬟进来传话，恭恭敬敬道：&ldo;殿下，宁国公主来了。&rdo;三人听后大为诧异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。钰浅琢磨了一瞬想起来了，狐疑道：&ldo;宁国公主？那不是太后新认的义女么？还赐婚给了谢大人，她来做什么？&rdo;金玉抹了抹脸满目愤懑，&ldo;就是，又不是什么熟识的人，怎么还兴嫁人前串门儿么？&rdo;阿九半眯了眸子一阵思索，又勾起个笑宽慰两个丫头，淡淡道，&ldo;见见也好。都要当新娘子，出嫁的日子还在同一天，也是缘分。&rdo;帝姬扶了两个丫头的手出门去迎，抬眼看，只见放晴不久的穹窿下立着个妙目含情的美人，五官深邃而独特，一眼便能看出同中原人的差异。穿绛色的宫装显得别有风情，被一众宫女太监们簇拥着，众星拱月般施施然而来。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谢木清，谢木清也静静打量她，走近了朝她一笑，以极低的音量道：&ldo;他的眼光的确很好。&rdo;她的声音很小，若非习过武的人根本无以听清。阿九很诧异，被这话弄得一头雾水，抬眼疑惑地望着她，&ldo;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？&rdo;谢木清还是笑颜盈盈的，&ldo;帝姬不请我进去么？&rdo;阿九这才回过神，牵了袖子往正殿一比，&ldo;公主请。&rdo;说着转头吩咐钰浅奉茶。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殿，宫女们进来奉上茶果便退下了。帝姬疑窦丛生，这个宁国公主是太后选中的人，自然而然被她归为了太后一党。之前她以为这公主是来寻衅的，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。可看看这样子，笑颜如花温风和煦，又怎么也不像。两人无话，对视良久之后又移开眼，气氛颇有几分尴尬。阿九皱了皱眉，最终清了清嗓子道：&ldo;不知公主来是为何事？&rdo;宁国公主端起茶盅抿了一口，&ldo;帝姬不必称我为公主，想必我是什么人你也清楚，叫我木清吧。&rdo;她怔了怔，挣扎了半晌才喊出两个字来，&ldo;木清，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？&rdo;谢木清唇畔的笑意浅淡，闻言一阵沉默，良久才道，&ldo;咱们真是有缘分，天底下这么多人，能在同一天大婚也不容易。&rdo;阿九心头的滋味其实很复杂，摸不清这人的来意，甚至现在还摸不清她是敌是友。但是被一个抢了自己男人的女人说有缘，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，只好顺着谢木清的话敷衍，&ldo;是啊，有缘。&rdo;木清拿巾栉掖了掖嘴角，目光望向窗前的几株盆景，&ldo;明日你我大婚，我知道会有另一个女人替你出嫁大周。&rdo;说着调转视线来看她，目光深沉，&ldo;不过你不用担心，我并不会告诉别人。&rdo;&ldo;……&rdo;她眉头深锁，&ldo;你究竟想说什么？&rdo;谢木清伸手捋了捋耳后的发，吸了口气又吐出来，苦笑道：&ldo;明日我要与谢景臣大婚，你很讨厌我吧。其实阿九，你知道吗，我才最应该恨你。我与他一起长大，陪着他练蛊练功，看着他一次次受反噬之痛。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与他接近么？&rdo;她一笑，&ldo;因为我很早就知道他身上有怪病，不能与人接近，所以便把他中过的蛊毒统统都试了一遍。那滋味痛不欲生，可为了接近他，我全都能硬生生受下来。&rdo;&ldo;……&rdo;&ldo;我是天底下他唯一能接近的人，所以我一直以为，将来他如果会成婚，也只会和我……&rdo;她伸手掖脸，忽然一阵失笑，&ldo;我真是糊涂了，和你说这些做什么。明日上花舆前，我会和你调换，蒙上盖头拜天地，旁人以为和谢丞相大婚的谢木清，但事实上，是你。&rdo;阿九面露讶色，望着她沉声道，&ldo;为什么？你那么爱他，从小到大就在等明天，为什么要这么做？&rdo;&ldo;为什么？&rdo;谢木清重复了一遍阿九的话，又抬起眸子同她对视，道，&ldo;你永远不知道我能为他牺牲到什么地步。他告诉我，他这辈子只会娶你一个人。我曾经也想过，既然太后也要帮我，那就顺水推舟嫁给他。可是我知道，如果我那么做，他会恨我一辈子。&rdo;&ldo;……&rdo;阿九望着她没有说话。她眼眶渐渐红了，仰起脖子看着头顶，又自顾自道，&ldo;其实这样也挺好的。你模样好，脑子也聪明，比我更适合待在他身边。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你，我一直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动心的，没想到是你……&rdo;她说完从玫瑰椅上站了起来，揩着眼角道，&ldo;往后在相府，我也只会是明面儿上的夫人，你可以放心，我一定说到做到。&rdo;谢木清说完便转身欲去，听见阿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她说：&ldo;谢谢你。&rdo;眼眶里的泪水几乎要忍不住了，让她咬紧了牙关逼回去，背着帝姬道：&ldo;没什么可谢的。拜天地的时候你替我，将来你也要替我，替我好好照顾他。他一直都是一个人，我做不到的事你替我做到，好好陪他走下去。&rdo;拉开殿门朝外看，细密的碎光流转在青砖上。木清抬起手遮挡阳光，碧蓝的穹顶下，墙头长了一株枯草，在秋风中摇摇曳曳。就这样吧，旧时的悲喜枯荣全都付诸流水，做了决定就别再想，还是和小时候一样，拿他当哥哥，至少还能守着看着。这么着，他会厌恶她，没准儿心里还会有一丝丝的感激，其实也就够了。